第三章 我们不熟-《晚星遇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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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青舟向来给人的感觉都是“不好接近”,或她根本不屑于主动与谁亲近,日久天长,她更是习惯了私人生活的空白,多余的交流与关怀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负担。

    可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她实在是太懒。

    虽然刚多了陈冰这样一个免费的苦劳力,可季青舟的战斗力实在不容小觑,工作室里书籍资料乱七八糟堆得到处都是,向来不开火的厨房倒是干干净净。唐殊沉默地盯着自己不小心踩在脚下的一个本子,又眼见着季青舟从柜子里翻出两桶泡面,非常自然地问道:“饿了吗?先吃点东西?”

    唐殊小心地移开脚,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你挑食吗?”

    半个小时后,唐殊提着两大袋子的瓜果蔬菜重新归来,季青舟装模作样地收拾了几本书就累得浑身抽筋,她非常不情愿地抬手接过东西:“要我帮忙打下手吗?”

    唐殊虽然不说,可不久前他看着满地狼藉时脸上浮现的神色就是嫌弃无疑,季青舟虽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两个人以后相处的时日还多,做做样子也没什么。

    不想唐殊一撸袖子,委婉地拒绝:“不必,我一个人够了。”

    潜台词很清楚:别给我添乱了。

    季青舟乐得自在,双手一摊,又在电脑前扎根了。

    唐殊说话做事向来利落,洗了菜煮了小米粥,趁着锅还没开就开始打扫房间,季青舟只要开始工作就会是旁若无人的状态,这边她看完了几个患者的病例,只听料理台那边“刺啦”一声,是油热下菜的声音,顷刻间香气飘了满屋,引得人馋虫大动。

    季青舟一愣,缓缓起身,这才发现房间已经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地上的瓷砖亮得几乎能映出人影来,原本堆在茶几上的资料和书也被分类好摞到了书柜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平日里根本没拿出来的果盘,上面放着几只洗好的苹果和橙。

    她环顾四周,只觉得屋子的摆设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除了比以往干净了不知多少倍,还多了一丝温暖的烟火味道,偌大的工作室此时此刻反而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

    强烈的反差让她略感不适,仿佛在冰窟窿里活了千百年的妖精忽然被兜头泼了一桶温水,常人都习惯的温度,于她来说却足以活生生烫掉一层皮。

    正当她发呆的时候,那边的唐殊已经把菜装盘,找出碗筷,探头瞟了眼客厅:“干吗呢?开饭了。”

    关彤拖着嘎巴乱响的疲惫身子回到家,一个人孤零零吃完路边摊的她站在漆黑的走廊里骂骂咧咧地掏了半天的钥匙。

    她住的是老小区,停水断电是家常便饭,走廊里的声控灯上周坏了一次,刚好没三天,又残了,不过好在一众住户也早已习惯,摸黑掏钥匙找锁孔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深夜的走廊安静到诡异,一举一动的声响都被这种安静无限扩大,不过被工作折磨到生无可恋、又被“革命兄弟”唐殊抛弃的可怜人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咬牙切齿把钥匙甩出了最大的动静,又乱七八糟地朝着锁孔上怼,好不容易插了进去,“咔哒”一声。

    关彤愣了,后背唰地凉了个彻底。

    因为她还没来得及转动钥匙,开门的声音就从屋子里面传来了。

    她是本地人,房子是爸妈老早买下来的,在这住了十几年了一直都没发生什么事,钥匙和锁头也都是老旧的——

    不过到底是见惯了生死的,关彤一把抽回了钥匙,刚目测了一下楼梯口到出口的距离后退了几步,没想到自家的房门,竟然真的开了。

    伴随着一小束刺眼的银色灯光,在黑暗中仿佛一颗惊悚的炸弹,刺得人眼膜生疼。

    在危险的刺激下,身体中的疲惫烟消云散,关彤清了清嗓子,冷静地问了一句:“谁?”

    没有回答。

    门缝大敞,走出来一个人,光源被举得高了些,因太过突然看不清脸,只能分辨出个子高……关彤深吸一口气,也不管那么多了,她眼疾手快地抡起包砸到了对方大概是脸的位置,在其发出惨叫的同时,又抬腿用膝盖狠狠顶上了对方的肚子。

    第二声惨叫比第一声更加振奋人心,与此同时,几分钟前还残废着的走廊灯忽然诈尸般亮了起来。

    关彤满头冷汗,她定睛一看,一个男人痛苦地跪在地上,捂着肚子哼唧,那束光源——也就是他的手机碎在了地上,旁边是一副眼镜。

    男人一只耳朵上挂着耳机,半天才能说出话来:“等会儿……先别……别动手,我缓缓。”

    关彤那一腿着实用了十成的力气,被打成这样还能说出话,是条汉子。

    有了光心里就踏实不少,关彤抱着双臂给了他一点喘息的时间才开口问:“你谁啊?大半夜的你脑子没事吧?”

    男人喘了半天的气才能勉强起身,他先摸到眼镜戴上,又抬起头来,很清秀温和的一张面孔,只不过刚刚被包砸破了一块皮,所以表情不是那么好看。

    “你一小姑娘,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他扯下耳机,一瘸一拐地后退倚着身后的门,“我是新搬来的。”

    关彤不肯放松警惕,指着他,疾言厉色地开口:“你别动!就站那儿别动……你骗谁呢?你搬家能搬到我家里去?”

    男人艰难地笑了一下:“自己看,你刚才开的是哪个门?”

    关彤猛地抬起头来,瞳孔剧烈地颤抖了几下。

    她开错门了。

    不仅开错门,还打错人了。

    关彤嘴唇颤了颤,又看了看眼前男人一副惨兮兮的模样,气焰顿时消得干干净净,她忙上前想要扶着男人,对方却条件反射似的又向后挤了挤。

    关彤一时有点尴尬。

    男人捂着肚子又喘了一会儿,像是彻底缓过来了,才对着关彤露出了一个还算宽容大度的微笑:“不怪你,你一个人住吧?挺不容易的,就下次……看准了再出手。”

    纵使脸皮再厚,此刻也绷不住了,关彤连声道歉:“您没伤着哪儿吧?要不带您去看看?”

    男人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没事,太晚了,去歇着吧。”

    关彤思来想去,从包里掏出一把糖来塞进男人手里,又反反复复道了几次歉才缩着脑袋回了家,余光发现男人一直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目光柔和,看得她脸有点发热。

    家里有点冷,没人气。

    关彤抵着门,疲惫地摸开灯,却忽然发现地上有一张字条,像是从外面门缝塞进来的:

    明天晚上七点小区停电,望知。

    新邻居,顾韩。

    关彤看着字条半晌,忍不住轻声笑了。

    桌上是唐殊做好的两菜一汤,虽然菜式简单,可色香味俱全,挑剔如季青舟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而且顾虑到眼前的人是个小病初愈的柔弱姑娘,菜里少油少盐,却鲜得几乎能让人咬掉舌头。

    季青舟慢条斯理地吃着,心中开始琢磨着要是陈冰那小子有唐殊一半的本事,自己日子肯定舒坦得上了天。

    可她胆子再肥也实在不敢指使眼前这位刑侦队的队长整天给自己洗衣做饭,干脆聊起正经事来:“顾河那个案子,你有什么想法吗?”

    唐殊埋头吃饭,闻言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正吃着呢,你没听说过一心不可二用吗?”

    “我吃饭慢,权当是闲聊了,趁着这个机会把你脑子里那些负担清空,一会儿也好入睡。”季青舟难得好脾气地解释,“失眠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心理压力,试想你忙了一整天,大脑里都是七七八八的案件和嫌疑人,能睡着才叫有鬼。”

    唐殊的饭菜噎在嗓子里,思索了两秒后决定继续破罐子破摔地不反驳。

    季青舟又适时地添了一句:“况且我现在也算是你们同事,说说没坏处吧?”

    唐殊默默地给两个人的碗里又添了汤:“先说你吧,你有什么看法?”

    想起与季青舟初次见面时,她刚到现场两分钟不到的时间就能分析出点条框,要说思维和判断力,这个人一定还是有的。

    否则赵局那老头子也不会如此执着。

    见他不再抗拒,季青舟也不推托:“目前看来,嫌疑最大的的确是龚元,他有充分的作案动机,虽然有不在场证明,可鉴于他曾经要挟司机伤害顾河,这次就算是他真的想动手,也完全不必自己亲自出马,天台上那几只和他dna不相符的烟头足以说明这一点。”

    唐殊静静听着:“所以你认为一定是他?”

    “倒不是这么绝对吧。”季青舟停下筷子,“龚元与顾河的那一笔合作数额应该很大吧?从赵局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我看了下资料,这个项目前前后后进行了已经有半年,还有官方扶持,如果他们之间真的不对付,这么重要的项目,应该早就叫停了,在这个节骨眼,合作人死了,项目一定程度上会受到很大影响,加上他和顾河的矛盾尽人皆知,保不准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有时候捕风捉影的那点谣言就足够把他给毁了。”

    唐殊点头:“是,对于龚元来说,这笔合作不仅能捞到很大的油水,对顾河来说,也是他们这小破公司翻身的唯一机会,双方皆有利,所以我觉得龚元所谓的‘中止合作’,是指中止与顾河的接触,毕竟顾河平日里花天酒地,鲜少过问公司的事,如果可以把他一脚踢开,直接与另一位合伙人对接,那么进展应该会顺利很多。”

    “可顾河为什么呢?”季青舟也皱起眉来,“这样一笔大单子,钱来了谁会推出去?否则没收入怎么支撑他那花天酒地的本钱?”

    唐殊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除非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季青舟一愣,顺着唐殊的话微微一想,便理解了几分:“你觉得会是什么?”

    “小公司都是夹缝里生存,该谨慎的就要谨慎,绝不敢铤而走险,对于他们来说,法律就是最后的底线。”

    顾河不同于龚元,后者油滑老练经过长年累月的积累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挂在了面皮上,能在h市中打拼出自己的一席之地的他自然清楚如何打好一手擦边球,这笔合作的数额对于顾河来说确实难得,可他不如龚元家大业大,无论怎样也是不敢冒这个险的。

    短短几句话倒是引出了唐殊的一些思绪,他正旁若无人地沉思着,忽然一杯温热的牛奶端到了他的面前。

    唐殊莫名地抬起头:“给我的?”

    季青舟一点头:“睡前脑子用多了也不太好,和你聊这些是想让你先清空一点,喝点东西吧,里面我放了安眠药。”

    唐殊愣是把一句“要是用安眠药就行我找你这个心理医生干什么”憋了回来,眼见季青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也只能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我知道你还有些问题没想明白。”季青舟随手打开音响,挑选了几首歌,“但我建议你,这些问题可以当作一种‘助眠剂’,不要追根究底,让一个问题延展出无数种可能性。”

    唐殊接过毯子,狐疑地躺在沙发上,耳边的音乐是他从未听过的,倒品不出什么美感,可枕头和毛毯都异常柔软,他极力忽略的疲惫仿佛也沦陷于这种久不曾体验的安逸与舒适,纷纷缴械投降。

    或许是安眠药真的发挥了效用,唐殊回想着刚刚和季青舟的谈话,缓缓闭上了眼睛。

    季青舟的最后一句话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了这份宁静,也像是自问自答一般:“那么徐茜又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觉得顾河是自杀呢?”

    唐殊没有回答。

    他的眉头轻轻蹙起,带着这个问题陷入了梦境。

    季青舟又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确认他是真的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将音乐调到最适合的音量,随即收走了牛奶杯。

    杯子里的牛奶被喝得干干净净,季青舟忍不住笑了。

    里面根本没有放什么安眠药,她只是借此给唐殊一种心理暗示罢了。

    季青舟走回电脑前,下意识地想点一根烟,却又怕烟味影响到唐殊的睡眠,正有些百无聊赖地捏着烟盒发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收到了一条陈冰的微信。

    “姐,十级警告,我妈正带着我杀向你家!来者不善!做好防护!”

    该来的还是要来,纵使陈冰指天指地地向她保证过东窗事发绝不拉她下水,可要真是信了这小子的话,她才真是脑子有问题。

    眼看唐殊还在熟睡中,季青舟眉头一皱,飞快回复:“我这儿不方便,咖啡厅见。”

    陈母是典型的女强人类型,她是一家广告宣传公司的董事长,在陈冰四岁的时候和他父亲离婚,她非常看不起自己那个整天碌碌无为,工作了多年仍然只是一名普通员工的前夫,离婚后得到了陈冰的抚养权,且大多时候禁止前夫来探视。

    足够让同龄人艳羡的物质生活,母亲忙碌的身影,父亲胆怯卑微却充满爱意的笑,这是构成陈冰生活的全部。

    季青舟记得在某次聊天中,陈冰曾提到过父亲,语气虽然平淡,却带着怀念:“至少空闲的时候,我爸能带我去钓鱼爬山,不像现在,我一说无聊,我妈就骂我不懂满足,反正不缺钱花,倒是了,她懂什么?”说到这儿,他嘲讽似的一笑,“一个只知道赚钱的疯子。”

    治疗陈冰虽然已经有些时间了,但见到陈母的次数,的确是屈指可数。

    咖啡厅里,陈母坐得笔直,浑身上下都是价格不菲的名牌衣装,搭配得却十分得体低调,可看出此人品位极佳,而从她望向陈冰的那每一个挑剔且具有警告性的眼神也可以得知,她是一个控制欲非常强烈的人。

    陈母一张口便直奔主题,来到这里问罪的缘由也和季青舟想的一样:“阿冰告诉我,他这几日都留在了你的工作室,还说这种私自‘离家出走’的行为已经完全得到了你的支持?并且表示你会就此问题来向我进行沟通,是吗?”

    这语气,巴不得把面前的人生吞活剥了。

    旁边的陈冰哆哆嗦嗦地朝着季青舟挤眉弄眼,陈母每说一个字他就巴不得跪地磕头的表现欲就越强一分,意在期盼着季青舟圆好它这一番说话不走脑子的胡言乱语。

    季青舟虽然心中有点怨气,但也不好当着陈母的面发泄出来,她正思索着怎么把话说得对双方都有利,不想陈母眼睛又一翻,也不知是空气碍了眼还是咖啡脏了手,总是满脸的挑剔:“不是我说,季小姐,你也挺年轻的,总和我们阿冰混在一起,谁知道你有什么其他的企图?”

    陈冰的脸一下子就垮了。

    他从胸腔里长长出了一口气,正铆足了劲儿要反驳,却见季青舟反应飞快,露出了一个适当茫然的神色对答如流:“您刚才不是也说了陈冰离家出走是‘私自’?而且我需要先确认一下,您来找我,的确是想和我沟通,而不是……吵架什么的?”

    陈母一怔,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咄咄逼人,却仍然放不下颜面,抬手推了一把陈冰的肩膀:“沟通什么?都多久了,他不还是那副德行?我花钱只是为了叫你和他谈心?”

    季青舟还没搭腔,陈冰就“哈”了一声,垂头打游戏的他瞟了一眼母亲,轻飘飘地反驳:“你总算知道有些事情是靠钱解决不了的了?疯婆子。”

    如此言辞激烈地用侮辱性的话语辱骂母亲,在他人看来原本应该是一件非常不可理喻的事情,陈母却只是脸色一僵,习以为常似的收回目光,转而继续对陈冰道:“季医生,阿冰的态度你已经看到了,你不是我选择的第一位心理医生,也不会是最后一位,两个月后如果阿冰还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就必须停止你的治疗。”

    季青舟神色如常,从头到尾都保持着非常到位的倾听姿态,听完陈母的话后,她倒真像考量了一番,随后开口道:“您现在把他带走我也没意见啊?”

    数落完人准备提包走人的陈母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回答,结结实实愣在了当场。

    季青舟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如果您觉得这是我的责任,我不想推辞,但我也有权利不和您解释,同样的,陈冰想到哪里也是他的人身自由,并不是我能控制的,所以您找错人了。”

    陈母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可是花了钱……”

    季青舟打断她:“没错,我的咨询是按小时收费的,但也不是您雇来的保姆,每次陈冰到我工作室的治疗视频我有保存,您想看,随时给您调出来。”

    陈冰只觉得十分解气,他抱着双臂斜睨着陈母,嘴角挑了老高,这着实是面对仇人的姿态。季青舟瞟陈冰一眼,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忍了下去,眼见着陈母一脸铁青地拿起包,向陈冰丢下最后一句“你自己看着办”,便怒气冲冲地离开。

    陈冰一脸得意,季青舟动也不动地盯着他喝完了半杯咖啡,直看得他发毛:“故意气你妈干吗?皮痒?”

    陈冰故作轻松:“我们俩平时就这样,再说我不气她,她能这么快就走吗?”

    季青舟没吭声,依旧冷冷地盯着陈冰,起初陈冰还能勉强支着那点摇摇欲坠的笑意,可没过几秒,他终于顶不住这种堪比挨刀子似的审视,讪讪地垂下头:“对不起,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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