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46)-《宰执天下》


    第(2/3)页

    政事堂说,天下人听,掌握了天下舆情,些许质疑又算什么。韩冈带着几许怜悯,几许讥嘲,

    “潞公说的倒是没错。不过民情如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导。引导天下士民之议的结果,潞公此时当有切身体会了吧?”

    文彦博一怔,旋即暴怒,“相公此番话,可敢当着世人说?!”

    韩冈笑了起来,就像屠夫提刀看着待处理的牲口时的笑容。

    “这话自不会对他人说,潞公你是例外。毕竟潞公你相比起家岳和吕惠卿,可算是人畜无害了。”

    又是这四个字,文彦博陡然间安静了。

    飞扬起来的胡须软塌塌的垂了下去,挺直的腰杆也弯了下来。

    与当朝宰相对辩朝堂的幻觉被韩冈一句话戳破了,只有他和韩冈两人独处的厅室,不过是外路入朝的官员被宰相接见而已。

    自己被泼了一身脏水,儿子又被押入了台狱,有什么资格跟韩冈辩论?

    他颤颤巍巍的抬起眼,就像被猫儿抓在爪子下的老鼠,愤恨的看着韩冈。玩够了,戏弄够了,就啊呜一口咬上来,让他认清了这冷冰冰的现实。

    韩冈唇角凝固着冰冷的笑容,“朝廷开疆拓土,有我一份,却没有潞公你的,元祐初平宫乱,有我一份,却没潞公你,元佑十年的太平日子,有我一份,却没有潞公你的。哪个士人二十年不做功课,还能考中进士?潞公,这二十年,你漏做的功课太多太多。”

    没有谁比文彦博自己更清楚近二十年不履朝堂的后果,他恨声说,“日有起落,月有圆缺,今日相公笑老夫,来日相公难免为后人笑。”

    将希望放在了毫无着落的未来吗?这与丧家犬的哀嚎又有何区别?如有可能,文彦博也不想说出这种话。

    “所以我准备抽身而退。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这之前之后都能太平无事。”

    韩冈已经罗列好了未来的计划,就希望天下能按照他的计划走下去。不管是谁破坏了他的计划,那韩冈出手就绝不会留情。

    谁让他一时不痛快,那他就让谁一世不痛快。

    这一句,韩冈没有说,文彦博已经明白。

    但文彦博已没有去想,他在韩冈的话中,抓住另外一条更值得重视的信息。

    退?

    文彦博刚刚沉寂下去的心脏猛地一跳。

    韩冈还是要退。

    这个时候韩冈不大可能再说谎。

    也就是说,他的确会信守承诺按时辞去相位。

    一旦韩冈没了宰相之位,他还能怎样操控朝堂?或许一开始的时候还能做到,可时间长了,

    更重要的是,大议会他怎么控制。

    提议设立大议会时,韩冈想的肯定是这边借朝廷压大议会,那里边借大议会压朝廷,两边互不统属,相互争锋,这样他就能站在中间左右逢源,掌握这最多的权力。

    以韩冈之智,他理应明白大议会成立之后,根基浅薄的他决然控制不住大议会。不过有了朝廷为助力,或许就压制住了。反过来也是与一般。

    或许这就是韩冈的如意算盘。

    但只要有人看破了这一切,提前打断韩冈的盘算,那两边不靠的韩相公,定为当轴所忌的韩相公,就只能跟如今的自己一样,二十年做不得功课了。

    文彦博仰起头,嘴唇微微颤抖,好似竭力维持自己仅存的一点尊严,“敢问相公,打算怎么处置老夫那几个不成气候的孽子?”

    处置?

    文彦博终于是服软了。

    看着须皆白的耄耋老者,韩冈又变回了怜悯中带着嘲讽的眼神。

    如果文彦博可以自己安静的退场,何至于如此低三下四。

    大宋的天下已经变了,天下人生活的方式也变了,这是历史的车轮,这是时代的洪流,如今就连士民间的日常用语、文章中的遣词用字都变了,还有什么没变的?

    文彦博是旧势力的代表,没有在一旁静悄悄的死掉腐烂,反而不甘心的跳出来,那韩冈除了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