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岂得圣手扶炎宋(中)-《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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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冈虽有天纵之才,王安石的威信更是重于泰山,却也无能为力了。大势所向,谁能逆水而行?

    韩绛的身周正散着阴冷的气息。虽然看不见,但蔡确也能猜到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蔡确知道,这一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昭文馆大学士,甚至可能比韩冈还要愤怒——对他的暗中策划,对他的独断独行,必然是恨之入骨。

    但有当年韩绛独自让慈圣光献曹后撤帘一事在前做例子,蔡确完全没有考虑过将韩绛一并拉过来。

    大不了就像韩琦和富弼一样从此割席断交,左右他与韩绛根本没那么好的交情。

    而且韩琦与富弼之间的恩怨,是富弼单方面咬牙切齿一辈子,而韩琦好端端的做他的两朝顾命、定策元勋。甚至还能悠悠然的摆出高姿态,每年给富弼送寿礼,激得富弼丢人现眼,被世人认为是有失风度。

    不过是韩绛跳脚,这份功劳,有什么必要分出去的?

    皇城中五重禁卫,皇城司亲从官第一重,宽衣天武官第二重,御龙弓箭直、弩直为第三重,御龙骨朵子直第四重,御龙直为第五重。由外而内,一重重将天子保护在中央。

    石得一控制了皇城司,宋用臣掌印玺,又设计将御龙四直掌握住。张守约在殿上,王中正被囚禁,宽衣天武和诸班群龙无,看似惊险,却没有多少风险。

    韩冈枉为大儒,却根本不知道,他一力要维持住赵煦帝位的行径,正是让宫内人心惶惶不安的元凶。没有他,就不可能会有太皇太后和二大王卷土重来的一天。

    要不然,已经几乎到了内侍能拥有的最高位的石得一和宋用臣,此二人如何会反叛?尤其是宋用臣,他对先帝是真正的忠心耿耿,不是失望到极点,又怎么会转投高太皇?

    “臣蔡确,请太皇太后颁下大诏,并晓谕国中……”

    蔡确对着上面行礼,打断了王安石和刑恕。

    他不满的看了刑恕一眼。这个时候,最忌讳的就是乱。而王安石和韩冈,最喜欢的就是乱。越乱,他们就有机会浑水摸鱼。

    刑恕终究是年纪轻,不知道虚中内守,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却差点给王安石带进水里。

    蔡确对赵煦有拥立之功,现在又让赵煦退位,另立新君,他的作为,几乎可比拟霍光。但也正是这样,蔡确才分外的警醒,许多事情他都交给了外人,而不是自己去做,或是从自己的人中挑选。

    就如这一篇诏书,明赵煦之罪,让废立之事变得顺天应人。并非一定要苏轼的手笔,蔡确自己也能做得来。但苏轼有声望,现在的朝廷需要他的名声。

    所以苏轼被连夜招入宫中写诏书。明明是外制的中书舍人,做的事却是内制的翰林学士。而事实上,等今日事毕,他就要进入玉堂,成为真正的翰林学士。

    宋用臣已经抑扬顿挫的开始念着诏书。

    那位准翰林学士的大作,韩冈没有去听。

    也许写得很好……或者说,肯定能写得很好。

    以苏轼的水平,甚至可以媲美扬雄为王莽写的《剧秦美新》,不会在《为袁绍檄豫州文》与《讨武檄》之下。

    但韩冈没那份余暇去听废话。双手藏在长袖中,正一根根的屈起手指。

    一根、两根、三根、四根。

    蔡确。

    必然的主谋,没有他在外配合主持,太皇太后还只能被软禁在宫中,而赵颢,更是得继续疯下去。

    曾布。

    薛向。

    虽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参与进去的,但正好在他们当值的时候出事,自然是早早的就决定下来的。

    苏轼。

    应该是拉人头的。以苏轼在京城士林中的声望,包括民间,都算得上很不错。不过禅位大诏写得的确不错,还真把宫闱政变变成了顺天应人的禅让。

    石得一。

    宋用臣。

    赵颢家做监视的内侍,都是宋用臣安排的。而皇城司那边是石得一在管,手握重兵。

    他们都会反叛,从利益上,很难说得通。

    韩冈心中自省,是自己慢了一步,也低估了赵煦失德,对宫中人心的影响。

    废立天子的诏书才念到一半,不想再听废话,韩冈提声打断,“太后临朝,权同听政,此一事出自先帝。尔等欲废天子,那太后呢?”

    还不死心?赵颢放声道:“先帝这一诏令就是错的,以母改子,有何不可?”

    “我只闻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不闻以母改子。”

    “失德之君,不可王天下。”

    “篡逆之辈,难道可以做天子?!”韩冈声色俱厉,上前两步,与赵颢对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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